以陕西省为例探索古今县的命名的某些规律（上）
江西地名研究
文/史念海
作者简介：
史念海（1912-2001），字筱苏，山西平陆人，著名历史地理学家。历任西北大学、西安师范学院、陕西师范大学教授、历史系主任，陕西师范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及唐史研究所所长、副校长，陕西省历史学会第一届会长，民进中央委员、陕西省委主任委员。著有《中国的运河》、《中国历史地理纲要》（上、下册）、《河山集》（一至九集），与顾颉刚合著《中国疆域沿革史》。
今年春季，第一次全国地名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，我承邀参预末议。会议讨论了全国地名工作近期和长远规划，确定了我国地名工作的方针和任务。会议还讨论和修改了《我国地名命名、更名的暂行规定》和《外国地名汉字译写通则》两个文件的草案，以备发布施行。
地名工作是一项崭新的工作。它在今天能够提到议事日程上，正说明了它的重要意义。因为这项工作直接关系到国家的领土主权和民族团结，关系到国家的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，关系到国际交往和外事工作，关系到国民经济和广大人民的日常生活。值此四个现代化正在积极进行的时候，整理我国固有的地名，加速实现我国地名标准化和国内外地名译写规范化，实为刻不容缓的工作。它的重要性是显然可见的。
会议完毕，退而思维：地名工作虽至今日始成为当务之急，然当人类最初从事生产劳动之时，即已经有了地名。随着岁月的推移，社会活动的渐趋频繁，不仅通都大邑、名城巨郡俱有称谓，就是荒山鄙野、低丘小溪，也无不各有其名字。自古迄今，地名的繁杂，殆如恒河沙数，难以统计。这些繁杂的地名，追究其命名原始，皆各有缘由。仔细推敲，去异求同，则繁杂的现象中，或当有一定的规律。如能加以探索，具体掌握，当有助于当前的地名命名和更名的工作。即令稍得其一二，亦可略有裨益。
我国版图辽阔，仅县一级行政区划的建置就已很繁多，现在各省区总计，约在二千以上，如果从开始有县的制度以来算起，包括遽相改易的名称和废置的旧县，其总数必将数倍于此。全国范围广大，难以一一备举。这里姑以陕西省为例，略事论证。虽属一斑，亦可以借此稍窥全豹。
△ 陕西省地图
现在陕西省共设五市九十二县。除西安、宝鸡、铜川三市为省辖市外，其余两市实相当于县一级的建置，加上历史上改易的名称和废置的旧县，则所有的县名已在五百个以上。几乎近于现有的县名五倍。其中有县名原来命名的取义已经难于稽征，无从考核。兹篇舍此不论，而论其较为明确无疑的。
陕西省和其他省区一样，省内各地遍布名山大川和广漠平原，山旁有谷，原侧有坂，间杂着丘陵高地，也还有一些泉渊泽薮和河旁滩地，而各地又不乏特异的物产，这些都可以成为设县置邑取名的依据。当然，肇建新城新县，与一地一方皆有影响，故不免锡以嘉名，祈求多福。而封建王朝于陵寝神祠皆多所重视，所在县城即往往被以陵名祠号。就是前代故国故城以及部落旧地，也成了县邑的名号，甚至就以建置之时的年号相称，而回避帝王名讳也成为更改县名的根据。这样的新规旧律，杂然并陈，县邑的命名也就难免多有差异。新规旧律虽似不少，然大要不外两端：一是根据当地的地理条件，二则可以溯源于当时的人事演变。这里就此两端，再作论证。
然此所说者只限于县的命名方式。抑有进者，各县既已命名之后，有的使用不久，即已改名或者废弃，有的却沿袭不绝，长期为人所称道。其间演变不尽相同。在这不同演变中，也不能没有一些规律存在，因而应一并论及。
就在这县的命名方式和县名使用的年代中，可以显示出它的普遍性和稳定性。命名方式既有若干不同种类，其具有普遍性者自易为人所乐用。县名使用的年代长短不同，其长者当然是具有稳定性。两者相辅相成，可以透露出一些规律线索。
一、有关地理方面的命名
（1）因水为名
陕西古今的县以水为名的将及七十县。到现在，这样的县名还有十三个。这是米脂、清涧、延川、延长、洛川、白水、宜君、沔（勉）县、洋县、岚皋、平利、柞水、白河。延安和铜川原亦为县，也应一并论列。
米脂县位于无定河流域。当地本有一条米脂水，县城设在水旁，就以水为名。清涧和延川两县皆在清涧河流域。清涧河亦称秀延水，也就是所谓吐延水。这就是延川县得名的由来。延安和延长两县的得名也和延川一样，是来自吐延水。洛川县的名称自与洛河有关，而洛河支流白水河就流经白水县境。宜君县的宜君川则流入石川河，石川河另一支流铜官川实为今铜川市得名的依据。其他沔县得名于沔水，洋县得名于洋水。就是岚皋、平利、柞水、白河诸县也皆由于境内本有这样的河流，才有这样的名称的。
在这十三个今县和两个市以外，其余皆是已经废省的旧县。由北而南数起，则有秃尾河畔的开光县，葭芦河旁的弥川县，无定河岸的奢延县，清涧河流域的延昌县，延河流域的丰林县，云岩河流城的真川和汾川两县，仕望河流域的义川县，
洛河流域的襄洛、洛盘、直罗、洛交、三川、长宁诸县，渭河流域的汧县、汧源、长蛇、横水、□川、美阳、普润、渭城、樊川、霸城，祋祤诸县，泾河流域的宜禄、漆县、三水，而黄渭两河交汇处附近还有潼津和潼关县，秦岭以南，嘉陵江流域的黄花县，洛河流域的上洛县和拒阳县，汉水流域的沮县、铎水、廉水、华阳、洋源，黄金、直城、吉安、上廉、闾川、熊川、漫川、丰阳等县。南北朝末年所置的汉曲县，距汉水虽较远，其得名的缘由似仍与汉水有关。
（2）因在河流侧畔而得名
以水名来作县名，固然已经相当明确，如果再加上表示方位的字样，如阴阳、南北或东西，则更为具体。陕西境内古今的县以这样方式命名的有二十七处。现在的合阳、泾阳、汧阳、渭南、洛南、旬阳诸县就分别位于合水、泾河、汧河、渭河（南）、洛河、旬河之南，而汉阴县又在汉水之北。今汉中县虽也近在汉水之旁，然汉中一名却与阴阳或南北的表示方位小异。今汉中县是由明清的汉中府演变来的，而明请的汉中府又可以远溯到秦汉的汉中郡。最早以汉中为郡的却是战国时期的楚国。楚国的汉中郡正是设在汉水的中游。秦得楚的汉中，移其治所在汉水上游，遂使这一名称流传至今。探求原始，这样的县名还是用以显示所在的方位的。至于临潼县的名称，虽没有表示县城的方位，实际上它就在潼水的近旁。
以前的一些旧县名称也是一样的。现在流经陕北神木、佳县间的秃尾河，汉时称为圁水，那时所设的圁阴和圁阳两县，就分别在这条河水的南北。今宜川县南的白水河旧为丹水，北周所置的丹阳县，就设在这条河水之北。宜川县的云岩河以前叫做定水，两汉的定阳县就在定水之北。现在的石川河以前为沮水。沮水本是和现在的石川河一样，南流入于渭河的。由于郑国渠的开凿，沮水循着郑国渠东流，入于洛河。郑国渠后来淹没了，这段循郑国渠的沮水自然也就断流。水虽断流，故道想或未泯，所以到唐代还在今大荔县西南设了一个临沮县，临沮县的设置前后只有几年，尚可以据以推知郑国渠入洛的遗迹所在。大荔、合阳东濒黄河，其间滩地最广，唐代于此先后设立了河滨、河西等县。今泾阳县境两汉至南北朝曾设过池阳县，正如这个县名所示，其地乃在池水之阳。今池水早已淹没，犹赖这个废县旧名，略知其梗概。渭河横贯关中，支流最为繁多，一些支流侧畔也曾设过县治。今汧河北有汧阳县，以前却还曾在其南侧设过汧阴县。今麟游县的漆水河本来叫做杜水。水旁曾置过杜阳县，漆水河下游合漠河，漠河流经今乾县西，北魏曾于河西置溪西县。渭河在下游，南合沈水和敷水。汉时的沈阳县和北魏的敷西县就分别由这两条河水得名的。陕南汉水之北有沔阳县和汉阳县，如县名所示，这两个县都在汉水的北岸。汉水下游还有一个吉阳县，那是由于这个县在它的支流以北オ有这样的名称的。应该在这里附带提一笔，今旬阳县在唐时曾分置了一个洵城县。这显然是由旬阳这个名称派生出来的一个县名。
（3）因泉渊泽薮为名
陕西省自来就有不少的泉渊泽薮，一些县城设置近于这样的地方，就因之取为县名。综计今古，以此命名的县共十九个。其中现在的县为甘泉、礼泉和石泉，这样的县名正是袭用当地泉水的名称。蒲城县的县名虽未标明泉水字样，实际上却是以县东的蒲池为名的。
唐时于今定边县境设白池县，当时这个县附近有盐池四所，其一就称为白池。白池县自是以地近白池为名的。那时在今靖边县境还置有长泽县。这个县得名的缘由未见记载，然靖边县附近以前曾有过若干泽薮，奢延泽和地斤泽、安庆泽皆其著者。颇疑当地旧有长泽，因以泽名为县名。那时还于今绥德县置龙泉县，即以县境龙泉为名。当时曾析龙泉县置源泉县，并于其南今清涧县境置安泉县。以龙泉为例，当也是以泉水为县名的。可见当地泉水还是不少的。今蒲城县曾有重泉故城。重泉之名始见于战国时，既以泉水命名，则当地应该有这么一个重泉的。蒲城东邻澄城。澄城县境于北魏时曾置五泉县。以五泉名县，是因为县内有五个泉水的缘故。今三原县于唐初曾称过华池县，似与当地的池水有关。今汧阳县于两汉时为隃麋县地，隃麋县自是因县境的隃麋泽命名的。今眉县境内唐初曾设过凤泉县。唐时志书未载眉县的凤泉，然汉时曾在当地置过凤泉宫，则是本来有一个凤泉的。北周由当时的周至县境内析置温汤县。这个县当以有温泉而得名。今周至县无温泉，然其西眉县东部有温泉。颇疑当时周至县辖地较广，西及于今眉县境，故得以温泉为名设置温汤县。今礼泉县的醴泉一名乃起于隋时，而隋时的醴泉县则是就西魏的甘泉县改称的。可见醴泉、甘泉的取义本是一样的。西魏还曾于渭南县分置灵源、中源二县。今渭南县犹有灵源泉，为西魏置灵源县处。中源与灵源同时分置，可能也是以泉水命名的，惜中源泉已不知其故处，无由征实。北魏还曾于今凤县置梁泉县，即以县西的梁泉为名。
（4）因河旁的滩地为名
河旁的滩地一般说来都不是很广大的。可是紫阳县就因设在紫阳滩旁而有这样的名称的。这个县治初设于紫阳滩左，后移滩右。虽左右移徙，终未远离滩旁。
（5）因山为名
陕西因山为名的县，古今合计有三十三县，现在就有横山、耀县、陇县、歧山、黄龙、太白、蓝田、华县、凤县、镇巴等十个。除耀县和镇巴外，其余各县的县名实际上就是所在地的山名。现在的镇巴设在巴山。现在耀县的得名据说是因县东有宝鉴山，年丰则山中有光如鉴的缘故。这样的说法虽近于神话，也说明耀县的得名和宝鉴山的关系。
今延安市为秦汉时高奴县所在地。今延长县有高奴山，相距并非很远。今甘泉县于唐时为伏陆县，就是以县东伏陆山为名的。今宜川云岩镇为西魏云岩镇旧地，云岩山就在其东。唐代于今永寿境置温秀县，就以县东南的温宿岭为名。陇山、吴山为关中西部大山，宋时所置的陇安县，唐时所置的吴山县，就是以这两山为名的。吴山东南，近渭河处有陈仓山，秦时所置陈仓县就在陈仓山下。关中之南为秦岭。秦岭随处异名，间杂支阜，于是有终南、玉山、仙掌诸称，山下所置的县也就随山立名。
陕南的旧县因山为名更多。今略阳县附近有武兴山和落丛山，北魏的武兴县和落丛县就是分别以这两山为名的。汉水发源地嶓冢山，今宁强县的三泉山，汉中县的白云岭，也都成为一些时期中设在附近的县命名的依据。洋县境内的兴势山和龙亭山，也成为兴势、兴道、龙亭三个旧县的名称的来源。秦汉以来的西城县建于今安康西城山下，北周的黄土县建于今旬阳黄土山西，都是以山名为县名。今白河县东为两汉魏晋的锡县故城所在地，其地有锡义山，县与山的名称当非偶然的相似。
（6）因在山侧而得名
陕西省古今位于山侧的县而以山的阴阳或山的南北而命名的有十处。当然这些县也是因山为名的，不过用山的阴阳或山的南北来形容，就更为明确些。这样的县现在就有华阴和山阳两县。华阴县是在华山之北，而山阳县因之得名的山，应该就是终南山，如果按诸实际，则应该是终南山支脉的流岭。
历史上这样命名的县，最北的就要数到雕阴。这个秦汉时的旧县乃在雕山的西南。再南则有歧阳和频阳县。唐代的歧阳县因在歧山之南，而汉代的频阳县则在今富平县频山之阳。终南山阴有北魏的山北县，华山之北又有唐初所置的太阴县。嘉陵江上隋时的厨北县就是因在厨山之北而得名的。汉水上游曾经先后设置了两个华阳县，一为北魏所置县，一为唐时所置县。前者在今勉县境，当地也有一座华山，县在山南，因称华阳县。后者在今洋县境，当地本来就有一座华阳山，所以县名也就叫做华阳。
△华山
（7）因谷为名
现在陕西诸县中以谷为名的只有一个府谷县。府谷置县始于五代时的后唐。据说当地本来就有一个府谷镇。因为地当冲要，就升镇为县，而镇名就成了县名。如果推溯府谷镇的得名由始，可能还是由于当地有这样一条沟谷的缘故。
因谷为名的县现在虽只有这一个，可是求诸前代却先后将近十县。今府谷西南为神木县。神木县境就曾先后有两县都是因谷为名的。一是唐代的连谷县，一是金时的太和县。连谷的县名显示当地本是一个谷地，太和县置于宋代的太和砦，而太和砦就建在太和谷中。神木以南，至于延安以北，当地有一个罢交谷，唐代在当地设了一个罢交县。
关中以前有三个以谷为名的县。一是在今陇县境内的南由县，一是今礼泉县境内的谷口县，另一是今白水县境内的姚谷县。南由，北魏县，置于南由谷口，谷口，汉县，设在九嵕山东仲山西，当泾河出山的谷口，其得名的缘由是很明显的。姚谷，也是北魏县，设在今白水县东北的黄龙山下。姚谷所在今已难知其确地，然黄龙山南有名的谷还不少，澄城县西北的云门谷和红罗谷皆其著者。当地山谷既多，择一设县，完全是有可能的。
南路略阳县境的旧鸣水县和汉中县境的旧褒中县、旧武乡县，也是设在谷间的。只是县名没有用谷字而已。
（8）因原为名
山旁有谷，山下有原。原是高而平的地方，原上土地也多肥沃，人口较多，所以历代设县不少。其中有的就以原为名。这类县名大致有十六处，现在三原和高陵两县的名称就是这样来的。三原县始置于北魏时，是在苻泰的三原护军的旧址上建立起来的。而三原护军则是以当地有邦原、孟侯原和白鹿原而得名的。高陵县则是由于县南有高四五丈的奉政原，故名。
以前因原为名的旧县，最北一个当为唐初所置的五原县。因为当地有龙游原等五个原，所以就取为县名。唐时还曾分当时的延水县置桑原县。延水县为今延川县地。今陕北各地侵蚀严重，原面破碎，然延川县仍有若干较小的原。唐时应较现在为完整，故当时得在原上设县，并以原名为县名。
桑原县以南，因原为名的旧县，应数到苻秦时所置的长城县。长城县在今富县南长城原上。当地本是战国时秦国长城经过的地方，原以城名，而县又以原为名。现在长武县北的浅水原上有汉时的浅水县城遗址。县设在浅水原上，以浅水为名是理所当然的。今韩城县西南有韩原。韩原之名甚早，春秋时即已有之。唐末在当地设的韩原县，就是援引这个原的名称为县名的。今耀县地处群山之间，周围的原连绵不断，唐时在当地所置的华原县就是因此得名的。今永寿县于西魏时为广寿县。广寿县的得名正是因为当地有一个广寿原的缘故。后来广寿原改为永寿原，县名也相应改为永寿县。这就是现在永寿县名的所由起。今富平县北有美原，唐时始置的美原县就设在这个原上。今高陵县的奉政原为这个县得名的依据。高陵县始置于西汉时，至曹魏时改高陵为高陆，意义还是一样的。今高陵县奉政原南还有一个鹿苑原，唐初所置的鹿苑县就设在这个原上。曹魏置始平县于始平原上，北魏置石安县于石安原上，北周置白县于白鹿原上，都是用原名作县名。
（9）因坂为名
坂在原旁，是一种斜坡的地方。斜坡地面是不会有很多的人户的。不过有些有名的坂还是被当作县名的依据的。现在陕西省虽无以坂为名的县，但在以前却还有两处：一为鸿门，一为朝邑。鸿门为唐代的县，在今临潼县东。当地有一长坂，长二里有余，是堑原而成的通道。刘项相会的鸿门就是在这里。这是一个有名的所在，鸿门县的命名自与此有关。朝邑设县始于西魏，是晚近才废去并入大荔县的。朝邑北据朝坂，因以这个坂为县名。
（10）兼因山和水为名
在因山为名和因水为名的县之外，还有兼以山水为名的县。咸阳县在九嵕山南、渭河以北，山南曰阳，水北亦曰阳，所以这个县就称为咸阳。武功县始置于东汉时，当时县境有武功山和斜谷水，而斜谷水亦名武功水。既有以武功为名的山和水，这也是难得的巧合，所以县名也叫做武功。当时武功县治设在今眉县境，南倚武功山，而武功水又纵贯县境，这样的命名也是很自然的。现在武功县已移到渭河以北，这座山和这条水都已划在县境以外，若不追究源流，仿佛这个县名是不切合实际的。
（11）以较为特殊的地形为名
在上面所说的山水、泽薮、原坂以外，还有一些较为特殊的地形，堪作县的名称的。现在陕西有一个周至县，周至两字是简化过的字体。原来这两个字是写作盩厔的。盩是形容山的弯曲处，厔是形容水的弯曲处。因为这里山水都呈现弯曲状，所以县名就用了盩厔这两个字。现在凤翔县为秦汉时的雍县。是怎样起了这样的名称？据说这里是四面高起而中间偏低。雍字的含义正显示出这里地形的特点。后魏在今富平县西北所置的土门县，唐时在今泾阳县西北所置的石门县，皆是因当地地形特色而命名的。土门县境的频山有二土阙，形状似门，故称土门。而石门山的陡峻壁立，亦仿佛若门。这土门和石门皆为人所艳称，两县就因以取名。西汉在陇山之下置有郁夷县。这个县名显示当地道路的屈曲逶迤，为其他各处所少见。
这里还应该提到因丘陵为名的县和以坪为名的县，丘陵和坪在陕西都不是特殊的地形，可是以之作为县名的却相当稀少。现在兴平县于秦时曾称为废丘。这是以丘名县所仅见者。今高陵县为自汉时沿袭下来的县。陕西由汉代起始有以帝王陵寝命名的县。这个高陵县却与帝王陵寝无关。不过这个县名所指的陵也并非就是丘陵，这是在前面已经说过了的。
坪比原狭小，一般是在山地。以坪为名的县，现在共有两个，一为佛坪，一为镇坪。民国初年还有一个甎坪县，也就是后来的岚皋县。
（12）以方位区别而命名
上面所说的山和水两侧以阴阳命名的县，就已显示出有关的县所在的方位。这里所要说的是一些距离山或水较远的地方。今商南县置于商县之南，于是商南就成了这个县的名称。商南县始置于明成化年间，北魏时另有一个南商县。县名用字互相颠倒，指示方位却是一样的。
在一些旧县中，以南北相区别的还有南白水、南五泉两县。这两县自是对白水和五泉两县而命名的。白水县迄今犹为白水县，五泉县在今澄城县境。南白水县和南五泉县都是北魏时所置的县。南白水县故地在今蒲城县境，南五泉县则在今废朝邑县境，分别在白水县和澄城县的南或东南方。
以东西相区别的县为东阴槃县。阴槃县本为汉时所置，其故城在今长武县西北。东阴槃县为北魏所置，即今彬县。东阴槃县相对的阴槃县，并非今长武县西北的汉阴槃县。因为就在北魏时还另置了一个阴槃县，乃在今平凉附近。平凉和彬县正是东西相对，所以就有东阴槃县这样一个县名。
还有以上下相对称的县名。以下相称的有一个下邽县。下邽，为秦时所置县，今渭南县东北的下邽镇犹保存旧称。置县时以陇山以西已经有了一个上邽县，所以这个县名上就加了一个下字，以相区别。
可是隋代在今绥德县境所置的上县就没有另一个下县相对称。当时与上县并置的还有一个上州。上县就是上州的治所，显然可见，这个上县的名称是和上州有相同的意义的。其实上州就是秦汉时的上郡。秦汉时的上郡，只是说这个郡在都城的北方。北方为上，故称上郡。上州和上县的名称既由上郡演变而来的，当然不会再有一个下县和它相对的。
今黄龙县旧称中部县。中部县始置于北魏时。在北魏置县以前，这里已有一个中部郡，北魏只是改中部郡为中部县而已。中部郡的含义应与上郡一样，显示其位置的适中。
这种命名的方式虽是一般通例，但不应望文生义，妄加推衍。现在陕南的西乡县，说者谓“与夔之东乡对，故名。”夔指夔州，其治所现为四川奉节县。所谓东乡县也就是现在四川宣汉县。论方位，这东乡和西乡两县正是隔着巴山南北相对，颇合乎这个通例。可是西乡县仍是西晋时改蜀汉时所置的南乡县而设置的，而东乡县却是西魏时才增设的。晋代更改县名时，怎能知道若干年后巴山之南会设置一个新县呢？其为诬妄，应是不辩自明的。
（13）以草木物产为名
以草木物产为县名，当然也是显示当地自然条件的特点的。现在陕西神木县始置于宋时，据说是置县之时县城中有三颗松树，枝柯相连，颇显神秘，故县名称为神木。神木之南的佳县，繁体字本作葭县。葭是“苇之未秀者”，实际上就是芦。这里应该是多产芦苇的地方，所以县名叫做葭县，而城外的小河也因之叫做葭芦川。现在的榆林县，说者多以之与隋唐时的榆林县相联系。实际上唐时的榆林县远在内蒙古准噶尔旗东北，相距遥远，是无从联系的。明时始在这里置榆林寨，称为榆林应与当地有产这种树木有关。
在以前的旧县中，这样命名的县还可举出丰林、莲勺、柿林、柏树和金川等五县。丰林，北周时所置县。县以丰林为名，则当地森林茂盛可知。莲勺，汉时所置县。这个县据说是以草受名的。柿林，元初所置县，其故地在今眉县境。眉县濒渭河，适于林木的生长繁衍，当时可能柿林相当普遍，因而就成为命取县名的依据。柏树，北魏所置县。以柏树为名，当是当地多产这类树木。金川，亦北魏所置县。西魏且于其地置金州。金川、金州皆在今安康。其地素产黄金，所以州县都被以嘉名。
（14）以通过县境的道路的名称为县名
这样的县名在陕西省以前的旧县中有三个，就是直路、故道和金牛。直路为西汉时所置县，隶属于上郡。上郡乃是秦始皇直道经过的地区。这个县既以直路为名，则当在直道的侧近。故道县早在秦时已经有了，其故地在今凤县境。本是陈仓道所经过的地方。当时由关中越秦岭至汉中巴蜀的道路已改由杜县（今长安县东）南蚀中而行，陈仓道已非大路，所以称为故道。这个县的命名殆由于此。金牛为唐时设置的县。其故地在今宁强县境，正当金牛道上，故即以金牛为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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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作者：史念海
文章来源：《陕西师大学报》（哲学社会科学版）1979年第4期
本期主编：白琳蔓
内容编辑：张星
终校：耿曈
审订：张塑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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